本文作者曾飚，英国时政时评人，旅居英国多年
文章系个人观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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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国首相鲍里斯上位之初，对于脱欧曾说过了一句话，如果让他写信给欧盟申请脱欧延期，“我宁愿死在沟渠里。”他用的沟渠这个词，英文是ditch。Die in a ditch，在英文里并非是中文里的穷困潦倒死于野，而是战斗到死的意思。ditch原指城堡或者要塞前挖的沟，在西欧军事建筑中非常常见，一般宽两三米，一般步兵或者骑兵冲锋至此，必须有个缓冲，才可以继续进攻，大大削减了进攻的力度。通了水，就可以做护城河。这样的沟渠，如果你去英格兰的哈德良长城，你会看到很多当年罗马人留下的遗迹。这句话是鲍里斯在英国中部给警察训话时候说的，也许言辞过于刺激，极少有英国政客说话如此放肆，当场就有一名警察晕倒（事后证实是站立太久，体力透支）。鲍里斯此前在演说中表示，“宁可死在沟渠里”，也不会向布鲁塞尔要求延后脱欧。站在他后面的一名女警一度怀疑晕倒。
鲍里斯脱欧，一改特雷莎·梅的作风，开始了纵横捭阖、横冲直撞的手段，对内大撒钱，特别是对治安、教育和扶贫等民心工程，不惜下血本。在脱欧谈判上，大骂反对党是卖国贼，让他去写信申请延期的法案就是“投降法案”，他申请关闭议会，鲍里斯辩才无碍，用词刁钻（他曾经是英国极富盛名的政论和讽刺小品文作者），肢体语言丰富，充满攻击性和力度（当年他是牛津大学辩论社主席）在议会辩论中，极具煽动力，几乎他出场，反对党工党领袖被羞辱得一塌糊涂。以至于，英国议会在上月特地讨论，如何规范在议会辩论中使用词汇，不能够采用过于极端词语，比如“卖国贼”、“投降”等。可以说，鲍里斯上任以后，几乎遭受到了不仅仅是工党，而是整个反对党联盟的攻击和党内叛变。在一次关键议会投票中，一名保守党议会公开声明，自己即刻脱离保守党，然后当着鲍里斯和保守党议员的面，走到对面反对党的议席上去。9月30日，英国BBC政治主编罗宾森在早间谈话节目中评论说， “他输掉了所有的议会投票，然后失去了议会多数，失去了21名议员，最后他终于失去了家人的支持。终于上周他输掉了最高法院的裁决。”这是对鲍里斯上任以来最精彩的总结。鲍里斯确实在关键议会投票中都输掉了，比如工党主导了反对联盟，通过法案否定了无协议脱欧，也就是说英国脱欧必须要有协议，否者就是违法。这个从谈判技术上等于是自缚手脚，明确告诉欧盟英国的底牌。在这点上，鲍里斯就是极端强硬，一直主张无协议脱欧，也就是硬脱欧立场不能够放弃。由于这个方案通过，使得英国在谈判桌上压力很大，而鲍里斯几乎就是在违法情况下，一直不放弃硬脱方案，这也是那句“死在沟渠”的由来。鲍里斯硬脱的立场，使得保守党内部留欧派和软脱欧议员，公开脱党或者反对保守党在议会中投票。鲍里斯上台，保守党在议会中的多数席位已经岌岌可危，主要是靠来自北爱的亲英政党DUP(民主统一党)10个席位来保持议会不超过5席的优势。这些叛党或者党内反对者的做法，最后直接将鲍里斯的政府搞成了少数派政府，几乎无法通过任何法案。家人的支持，更加有戏剧性。鲍里斯弟弟约瑟夫也是哥哥的政府部长和议员，但是他是留欧派，最后发表公开声明辞职，说自己无法平衡政治观点和家庭亲情关系。而鲍里斯的妹妹瑞秋，相差一岁，与鲍里斯自幼感情最好，与这个家庭风雨与共，一直支持和鼓励鲍里斯的职业生涯，也告诉媒体自己不同意哥哥的观点。鲍里斯和家人，左一父亲、左二妹妹、右一弟弟
这段感情戏码，可以说对于鲍里斯杀伤力极大，鲍里斯貌似粗狂，然而通读他的作品和传记，会发现他本质上是一个非常重感情、大度的人，当年他父母离异，作为长子，还未完全成年，他和弟妹与母亲生活在一个公寓里，据说对弟妹和母亲，很好地担当长兄为父的职责。而且鲍里斯对于伤害过他的各种对手，几乎是很宽容，不出恶声，甚至还能够共事。值得一提的，鲍里斯的父母，鲍里斯所有的兄弟姐妹四人，都是牛津大学毕业，这是极为罕见的聪明家族，而且彼此感情甚笃。当时，这些消息放出，笔者觉得这个可能会让鲍里斯承受不住打击。但是鲍里斯相当聪明，几乎不回应这种消息，就好像从来不谈论自己的感情私生活。能够控制住感情的政客，一般都是高手。为了脱欧，鲍里斯最为惊人举动，就是关闭议会，准确地说，是让新一届议会延期开始，想通过这个方法，让议会无法讨论脱欧法案，进而让英国自动进入到10月31日无协议脱欧的程序。这个手法，可以说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嫌疑。现在想来，更像是鲍里斯的一个战斗的姿态。
在程序上，鲍里斯就是提请女王宣布议会休会，然后延期开始。在英国不成文惯例里，女王是不能够拒绝首相的提议的。然而关闭议会，导致了议会向最高法院提请裁决，最后最高法院裁决鲍里斯关闭议会不合法。这个最高法院裁决本身争议很大，但是对鲍里斯造成了极大打击，直接将他拖入到法律中来，如果不申请延期，如果关闭议会，他都有可能会成为第一位被送进监狱的英国首相。应该说，鲍里斯是在高度紧张和压力之下，实施自己的脱欧大计，几乎是赤膊上阵的许褚，以身试法的鲁智深。然而，在这过程，他显示的巨大破坏力，海量的政治能量和高度灵活的政治手段，确实惊人。仅仅在政治手腕上，今天达成的脱欧方案，他首先依靠硬脱欧派，所谓的欧洲研究群，奠定自己基本盘，对于叛党或者反对党，他是毫不手软，甚至开除掉了投反对票的丘吉尔的外孙，通过投票来整风，同时利用自己在下次大选的可选性，笼络住后排议员，让他们跟着自己干，对自身价值发挥得淋漓尽致。资料图，鲍里斯和欧委会主席容克声明新协议已经达成，但该协议遭到保守党盟友DUP的反对，右下为DUP领导人阿琳·福斯特
鲍里斯对于小本钱做大生意的DUP(民主统一党)的利用，尽显枭雄本色。鲍里斯在北爱地区大开金口，就差许诺“一国两制”，此次最后谈判阶段，为了解决边境问题，鲍里斯据说给DUP以亿英镑计的好处，然而DUP就在今天凌晨对于鲍里斯的新方案还没有提出支持，甚至有所反对，鲍里斯毫不犹豫地撇开DUP，直接和欧盟达成协议。这种果断，或者冒险精神，不是一般精于算计的政客会有的气魄。
这个脱欧协议达成，表明鲍里斯已经冲出了欧盟与英国之间的沟渠，但是，接下来将面对的是一场豪赌：有可能是没有DUP支持的议会投票。开弓没有回头箭，鲍里斯会继续战斗下去。
脱欧至今，这是英国的阅兵仪式，它没有开始日期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结束。它从来不缺乏冲突和戏剧性，这是来自莎士比亚的传统，它也不在检阅查点坦克和导弹有多少，它是拷问这个国家还有多少的精英，这些精英愿意做多大的牺牲和考量来谋求民族的利益，以及审视这个国家和民族孜孜以求的东西：对世界的领导力。